第一章 卧牛山（1/1）
地平线上的城市还未褪去夜色，天空中的云层早已镶起金边，楼宇间一条大河蜿蜒到霄壤深处。彤霞，浮在水面，水随时间流逝。等太阳从火窟窿里钻出来，光潲上去，熠熠生辉，成了条长长赤龙。猛然间，这龙振奋一下，把浑身的金鳞叠彩抖遍了整个城市，灿烂消逝后银身苏显──静悄悄的水面上，船只寥寥，星星点点。而城市被彻底唤醒了，搏动起粗细脉络，这城市中的尘世也如常喧嚣起来。
似乎只有城西稍显静寂，这里的卧牛山山麓满目葱蓉，绿意森森。山顶云霭松风，怪石巉岩。半山腰有一大片竹林紫气冲起了绿天，这紫竹林环抱一座黄墙古寺，寺里耸起两座不高不低的菱塔，寺前落一尊四角铜鼎，铸刻着王朝封制四个大字。五棵松柏远远遮着大开的寺门，门上青瓦檐角，朝天覆着绿琉璃，挂两红瘦灯笼，上面的横额不知所踪，只留乌青的墙砖斑驳零落。门两边搭着几层绿漆铁架。三个灰蓝衣服的工人，来来去去忙乎。那最消瘦的，蹲在架顶，歪衔着烟，拿根锈锥子，时而笑一笑，时而敲一敲，惊得树冠里的鸟儿噗噗乱跳。他闹完，吐出口青烟来，又嘻嘻哈哈。底下一个平头工人刚想爬上去，这会儿落下脚，挤咕着眼睛，笑骂。
这边响声不断，斜对面松竹店老板却低着头，一直擦着店里的竹具，大小不一的趣÷阁筒，书簏，竹船，竹簦，鹤篸，竹瓶，小竹篓子，小竹罩子......擦完又用扫帚唰唰扫了一遍地，把烟囱状铝水炉提出门口，在底座上铺些枯竹叶子引燃，然后塞几个脱了籽的玉米棒子，等烤烧到透红，再罩上外炉，又把枯竹片从上口栽到炉膛里。他探身看了会窜起的火苗，直起腰时，透过几盆红松盆景望见对面一个正值芳年的女子，她刚挎着三色布包走出寺边斋院，短卷发，黑袖口中袖白外衫，套着棕，蓝，白多色花纹连衣裙，她正撩开几缕怏怏的柳枝，走上护庙河上的那道白麻石拱桥。走近些看出还是那位言侞姑娘，只换了身衣裳，头发还是乌云般簇在肩头。昨天她来订了一个特制竹桶，印象深刻的是红眼镜后面乌沉沉的漂亮眼目，这位老板接着她的眼神点头一笑。
言侞的眼神忽闪一下，也微笑点头，只见那老竹翁若有所思，好似啧叹了一声转身入店。言侞对这位说话质朴，竹艺精细的竹匠颇为敬佩，可惜他儿女常年在外。她沿花圃的清香继续走了一会，隔着花圃里低矮常绿华景木望去，前面一座桥下居然搭了间小铁棚子，在一棵还算常见却不知名的树下，红色的果子掉满了蓝皮顶棚，棚前有个向下的斜板，三只灰白相间的鸭子。一只凫着水咂那河边浮萍，两只正上下着头嘎嘎几下拍着红掌摇摇摆摆出来。这寺庙边谁养起这个来？来的时候倒是没看到。言侞看两只鸭子拍着翅膀嘎嘎迭声叫着，摇摇晃晃，“扑通““扑通“跳到了水里，憨态可掬，忍不住笑出声来，这倒是多年没见的场景了，她惦着脚，膝盖贴着铁艺箭栏，又望了半响。一阵风擦背唏唆唏唆入了竹林，鼓起她的裙子，她忙双手捺下，下意识举目四顾，庙檐上的铜铃叮铃叮铃响着，边上香烛店的老婆婆正咳嗽着，步履蹒跚地摆出前摊，寺门边一个工人对着西墙嗡嗡钻着。言侞拉拉袖子，正容走向对面，百年樟树夹一截卵石路，踩在上面，十趾舒松，脚掌酸酸的。店铺间混个民舍后院，挂牌丹霞茶舍，院里一笼翠竹，一株琵琶，一棵柿树，三面围黄竹篱笆。竹叶鲜绿，琵琶结了金果，柿子还挂着青，篱笆上藤藤葛葛挂出累累垂垂的扁豆，绿一半紫一半。偶尔有一片罅隙，影影绰绰有一个矮个子在那边，穿着蓝白运动衣，右肩膀一动一动。大清早也不知道干什么呢，言侞徜过篱笆一瞥，他正在往空中抛酒瓶然后接住，寻思他大概是在练习调酒师之类的。看那身形疑心是昨天见到的年轻人，那时他在聚甪亭里双腿盘起双手撑地做柔术，脖子也是黝黑的。言侞再走几步扭头看清侧面的胡渣，才知道不是。
下坡石路绵延了一会，才横过来一条白砼路。这一夜是言侞感到由来已久宁静的一夜。爷爷的出家，曾让她伤感，现在想来，这何尝不是人最好的归宿呢，杏黄院墙，苍青殿脊，庭院小榭，山岚清风.....．寺后那一汪湖水最是让人倾心：白鬓重杖初倚窗，石径小舟月亮湖。─好一个月亮湖啊。在感叹中，言侞倚上了城客玻璃候坐，凉凉的。等了一会裹着满身广告的客车才翻山而来。在颠簸中，言侞把左手贴到车窗上，也冰凉凉的，念书的时候曾经有段时间为自己手上的冻疮烦忧，蛇油，药膏无所不用，还是一点不见成效，可是现在完全好了，她居然想不起来是哪年冬天痊愈的.....车窗外的山坡上布满茶树，树林里鸟儿在欢快鸣叫，近处小溪绕山岨流，远处高楼参差林立.....．到了山脚随两个乘客下车，沿着人行路走了一段时间，城市四处湿漉漉地闪光。对面蒜瓣一样的体育馆上方，正浮着六个巨大的紫色彩球。言侞忽然想起那一天下雨，也在这路上，一只蜻蜓躲进花伞躲雨，停在伞杆上，她拨弄下它的后背，蜻蜓躲开飞了一会还是舍不得离开，停在伞柱上，想到这里，她又欣然而笑。
不多久，前边路口的橘子大厦霸占了眼界，巨大的电子屏幕上，出现的是歌手深情演唱的脸，虽然没有声音，屏幕上动情微颤的红唇慢慢翕合，灿若繁星的眼眸缓缓闭起，刹那间画面漆黑一片。那一句沙哑悲情的“是痛彻，是心碎。”袅袅余音在耳际徘徊不去，黑暗的屏幕变回惯常镁光灯闪烁的时装天桥，模特们在上面走着天使之步。言侞绕到了大厦北面，拐到一个后巷。巷道上的沥青磨掉了，露出下面的砾石，两边是年深日远的五指青奘树，修剪得像宠物狗一般，只留顶上的叶子随风而动。
再走了一长段路，才进了一家食铺，浅蓝柜台和白桌红椅齐整划一，言侞的凉鞋径直踏上桌椅的过道，“二姑娘来了。”“早上好啊，二姑娘。”之类的打招呼不断，这些店员穿红黑色衣服，大都是五十来岁的大妈，众人收起了鞠躬，她应答着在一个桌子前面坐下，两位店员摆放好了六牒小菜，还有一碗白粥。一个修着一朵白玉兰花的透明罩子，拉下手提包放在桌上。
“二姑娘来了啊，还需要什么，叫我。”一位年龄颇大的大妈走过来边解开盖子说。柜台后面几个店员也眯着眼附和。言侞拨弄了下肩膀上白色内衣吊带，把几牒红碗小菜拉近了些，慢悠悠抽出无菌套中的筷子，在菜蝶上搁好，用勺子撩撩米粥，也没怎么四处看就说：“柳姨，我自己来好了，上面那个钟摆怎么不动了。”“是不动了，叫人来修的，一个小年轻喝得醉醺醺，来看一下，说要拆回去修。老佘说什么不干，所以就一直摆在那边了。”“奥，佘师父有没卖掉屋子。”“没有，先前说没洗浴间不好卖，现在圣堂里有个小师父，住进去了，一时半会不会卖了吧？而且，哎...他儿子合瓢的事黄了。不需要了。”那位姓柳的大妈最后瞄着厨房门压低了声音。“嗯？前段时间不挺好。”“听说是看了什么电影，说他感情不丰富。”说完柳大妈自个儿呵呵傻笑，边上也有个店员也跟着偷笑，柳大妈立马瞪一眼过去：“笑什么笑。“你不也笑了。”“别给余师傅听到一勺子扣你头上。”“总不会跟你一样。”......，言侞猜到了那部少丹电影，在某个书店里回忆往事，讨巧的留言本，其实也没什么感动的，但是歌曲还是不错。